北京自由职业者的过冬洞穴

北京的漫咖啡，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们过冬的洞穴，就是字面意思的洞穴，这里温暖、有WIFI、免费的冷热饮用水和干净的洗手间，还有除非必要否则不会让顾客看到的服务员。咖啡馆内浮夸的复古欧式灯具和座椅，让这里比起星巴克那种快捷场所显得更加不慌不忙，让经济拮据的自由职业者可以点一壶茶待上一整天，对了，这里营业到午夜零点。

我的自由职业比这寒冬到来的早一些，也可以理解为我个人的寒冬比其他人的寒冬到来的早一些。一开始纯粹是因为自己想做个项目，但如果每天上班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做自己的东西，为了不让上班耽误正经工作，我就选择了自由职业。从纯粹的经济收入角度，其实和之前上班差不多，可能还要亏一些。所以我们也可以发现，寒冬大多是针对互联网这种之前风口大赚的行业，对我们做写作的人来说，一直就是极夜，冻到麻木反而感觉不到突然降温。

也因为如此，对于自由职业者来说，需要的就不是一个短暂的避寒小屋，而是个长久的安身洞穴。漫咖啡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过冬的场所，更是过冬的生活方式，无论是季节意义上的冬天，还是社会经济萧条的意思。我最常去的那家漫咖啡位于大望路，在一条奢饰品店和豪华酒店簇拥的短短街道上，这家漫咖啡竟然宽敞到有足足三层，简直可以容纳半个朝阳区的无业、待业、失业、自由职业者，以及他们的孤独、失望和悲哀。

这家店地处繁华之中，我每天按时按点到这里工作，俨然有了高端写字楼上班的感觉。在一次外出探访回京之后，当我又走进这家店里，恍然间似乎出差回到办公室的感觉，有和各个座位上的“同事们”打招呼寒暄的冲动。

这家店里的常客，大抵是眼熟的，特别是那些自带插线板、零食和多件数码产品并且一个人占据四人桌一整天的，这便是教科书般的自由职业者形象。我们彼此之间从不交流，也不会在对方假装工作实际看搞笑视频的时候露出会心一笑，那是打破默契的不礼貌行为。来到这家咖啡馆里，就要默认大家都是忙碌的、有事情做的、正在创造价值的职场人士，这是尊严问题。

这家店里有真正的“闲人”，比如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剧整整一天的女青年，和在隔壁奢华购物商场逛街之后来下午茶的女中年，雅一点叫师奶，俗一点叫富婆，她们是少数明面上就不务正业的。更多的是看起来的“忙人”，几乎每一桌都在讨论重要的商业项目，大部分是互联网和文化产业（金融项目一般不会在这谈，保密性不好），“我们是要做社交”“互联网思维是第一位的”“这不是商品，是生活方式”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三句话。

我喜欢这家店，因为让我有一种忙碌的错觉，仿佛我在创造价值的层面上，融入了这座城市，和大家一起按时按点上班工作下班回家，而不是一个无业游民。我和朋友常常聊起自由职业，我们觉得自由职业也是职业，而很多自由职业者实际上是处于“打零工”或者“待业偶尔做点事”的状态（包括我），他们需要一种心理建设，来证明自己是“职业化的”。

对于目前的自由职业状态，我的同类们大多纠结于“稳定性”，从这一点讲，今年寒冬的裁员大潮反而让我们心理平衡了一些，因为正常上班也并不稳定，也是说会滚就滚的。我不太愿意过度强调“自由职业”的“自由”，我反而觉得“职业”才是基础，也就是明确自己要做的事情。如果在某家公司上班完全不耽误我的工作甚至更有帮助，那我会毫不犹豫去上班，毕竟有我不在乎但我妈在乎的社保和“正经单位”的名头。

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焦虑的时代里，焦虑让大家很急躁，急于变现，这种心态在自由职业者当中会更加明显，因为赚的不是有数的钱，刺激了人的贪婪和野心。今天写了几行字，恨不得明天就收割粉丝，后天就上各种综艺节目微博热搜，一周之内拉到风投。当“风口里的猪”太诱人了，以至于人们都忘了猪是个骂人的词，自己该当个人才对，而人就要一步一个脚印，可能深一脚浅一脚很艰难，但是走得踏实。

这么说起来，寒冬也有一个好处，就是让人冷静。热浪之下人心沸腾，突然冷水拔一下，能清醒清醒。有些事情属于行活儿，有钱就干没钱就不干，不白干是职业操守。但还有些事情，是真的属于自己的事业，不能因为短时间没捞到好处还一直搭着时间精力金钱，就随便放弃了，总习惯放弃，人也就乱糟糟地匆匆度过一生。

我不想给自己“寒冬中坚持自由职业”本身增添太多自我感动的色彩，对于媒体和写作这种本来就低收入高自我消耗的职业来说，“坚持”和“自我感动”简直是要背诵的内部条例一样。我反而觉得更重要的是明确自己的事业，为了实现这个事业，无论是让我自由职业还是固定坐班，哪怕让我考公务员，都只不过是不同的路径方式而已，我都可以接受，哪个钱多杂事少就去哪个。

这些话题是我在漫咖啡里总会思考的， 也许有人觉得咖啡馆里工作效率更高，因为有环境监督。其实并不一定，我很喜欢观察别人，在咖啡馆里我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别人吸引。我有一个饭搭子鹤鹤，也是自由职业，我们常常午饭后相约在漫咖啡一起工作，结果没工作多一会儿就想聊聊天，再过一会儿又到晚饭时间了，其实没正经工作多久。但这种假象却让我们内心相对充实，好像是团队工作了一下午一样，就心安理得吃晚饭去了。

在寒冬中，你会发现这种内心充实很重要，哪怕是个假象。人很怕精气神儿塌下来，很快变得窝囊萎靡，那是容易陷入抑郁的。越是自由职业，越是寒冬，人越是需要找到自己精气神儿的支撑，漫咖啡或者说所有这种充满了工作气息（假象）的咖啡馆，就是在给人这种精气神儿的支撑。

从这一点看，是不是觉得这是个很伟大，很高尚的故事。除了一些不太频繁的行业聚会或者被邀请出席活动之外，在漫咖啡中的这种忙碌的、有事情做的、正在创造价值的假象，就是我度过这个寒冬的方式。写到这里已经是深夜十一点，漫咖啡里还有很多人，不乏独自面对电脑的熟脸儿们。我离开时忍了忍，把一句话咽进肚子里：“各位同事加班辛苦了，我先走一步，咱们明儿见”。